□李文铭

　　那眼神带着奚落，带着挑衅，还带着某种对人格的侮辱，伴随了老莫整整二十年。二十年里，老莫想尽办法解脱，可始终也没能走出来。明年老莫就六十岁了，他想：看来在退休之前不能了却这桩心思了，难道我就这么带着遗憾离开？老莫心有不甘。

　　二十年前，也是个炎热的夏季，辖区里发生了一起恶性杀人案件。一个叫安子的青年闯进一个叫四毛的人家中，将正躺在床上午睡的四毛杀害。

　　围追堵截时，刑警老莫负责一个组。当时老莫接到线索：安子在南矿区附近出现。安子穷凶极恶，早一点抓获，就早一点消除社会危害。老莫一边向队长汇报，一边带领队员急速向南矿区追赶。

　　南矿是一个产煤的老矿，四周是红砖砌的围墙，一条蜿蜒的铁路从北向南再向东，从南矿的西边和南边穿过，矿上的煤全靠这条铁路线运输到全国各地。紧挨着铁路的西边是通往矿区的公路，这时候正人来人往。

　　接到线索，安子此时应该在南矿西北角的墙头边，等人送钱外逃。

　　老莫骑着三轮车赶到时，其他同事都还没到。远远地就见一人在墙头边张望。一来这地方不易久等，二来也是求功心切，老莫决定迂回逼近。很快老莫便摸到了铁路边，过了铁道，安子就是自己手中的猎物了，老莫的心情有些激动，竟忘记了危险。此时的安子异常警觉，突然从往来的人群中发现了老莫。老莫也感觉到情况不妙，就在他挥起手的一刹那，你说怎么这么寸，一列拉煤的火车带着汽笛呼啸着驶来。再想过铁道已来不及，老莫懊恼地看着安子。列车过后，除了安子那定格的面容和奚落的眼神，哪还有安子的影子。

　　这事后来成了笑柄。有人说，老莫你打了一辈子鹰怎么被鹰鹐了眼？老莫羞愧难当，将耻辱真真切切地压在了心头。安子那最后的面容和眼神也实实在在地刻印在老莫的心里，二十年来，老莫一刻也不能忘记。

　　当一名在押人员举报，有人称自己在老家杀过人，现在可能躲藏在南方某个小镇时，老莫无论如何也要去看看。

　　老莫向队长请命时，队长笑了笑，说：老莫呀，哪还能劳您的驾，您这身体……再说了如果出现什么意外，我怎好向您家人交代？还是让年轻人去吧。老莫知道，这明里是关心自己，其实是不信任自己呀。

　　没办法，老莫只好去找当年的刑警队长，如今的刑侦副局长。老莫的心情副局长当然比任何人都清楚、理解，见劝阻无效，副局长与队长通了话。在反复交代“安全第一”后，老莫起程，随行的还有两名年轻的刑警。老莫心里明白：队长压根就没指望自己。

　　临行前老莫提审了那名在押人员。在押人员非常肯定地说，小镇上有这么个人，年初他路过小镇时晚上喝多了酒，与一人发生冲突，当时对方发狠说：十多年前我杀人时连眼都没眨一下，何况你个小混混？！从在押人员描述的那人相貌，老莫确定，那就是安子。但对那人的其他情况及在小镇上干什么，在押人员一概不知。

　　驱车赶到时，老莫才发现，小镇虽不大，但商贾云集、人员复杂，往来旅游的、做买卖的络绎不绝。若想在这流动着的人群中找人还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何况这人还隐了姓、埋了名。

　　与当地警方联系，果然如老莫所料，一无所获。调阅报警记录，也没发现有在押人员所说的那起警情。通过户籍照片对小镇上所有符合条件的安姓人员进行辨认，也没有发现有价值的线索。因为老莫能提供的线索有限，也提供不出一张安子的照片，所以当地警方也爱莫能助。

　　难道真的要无功而返？两名年轻的刑警有些急躁地说，临行前队长有交代，如果没有线索就别浪费时间。

　　当晚，睡在旅馆床铺上的老莫怎么也不能入眠，安子的面容和眼神如幻灯片一般不停地在脑海里翻腾。不行，不能就这么走了。于是老莫爬起来，与两名年轻人商量再留一天。开始两人不同意，但见老莫打电话联系队长，又是说情，又是保证，也就不再说什么。

　　第二天，老莫早早地起了床，背着手，如一位闲暇的老人在小镇上溜达。从东溜到西，从南溜到北，小镇上的主要街道老莫都溜了个遍。年轻的刑警实在忍受不了这种漫无目的地闲逛，回旅馆去了，只剩老莫一人。

　　中午时分，已到午饭时间，老莫忘记了回旅馆，年轻人大概是生气了，也没喊老莫一起吃饭。老莫此时已踱到南街的尽头，他发现一家小超市旁有个牛肉汤店。老莫进去要了碗牛肉汤外加两个烧饼，坐在凉棚下边吃边看着店外经过的行人。

　　就在一碗汤快吃完时，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进超市买东西。嗯？这孩子怎么这么面熟，是在哪儿见过？但很快又被老莫否定，这个南方小镇自己从来就没来过，不可能会有熟人。

　　当小男孩从超市里出来时，老莫决定跟过去，弄个究竟。可走着走着，老莫不禁心里一惊，这孩子的面相与眼神不断地与自己脑海中的幻灯片重复着，叠印着。当完全明白是怎么回事时，老莫被自己的发现弄出了一身冷汗，虽然正是八月炎热的夏季。

　　远远地就见小男孩进了一户人家。老莫赶紧打电话与同事联系：速到当地派出所。

　　在派出所里，当调出这户户主名叫周全生的人的户籍照片时，老莫一眼便认出了，这正是让自己朝思暮想的面容和眼神，虽然胖了也老了……

　　返城时，刑侦副局长专门带队到高速公路出口处迎接老莫他们。老莫上了副局长的车。途中副局长问老莫：你是怎么发现安子的？连问了几声老莫都没应答。副局长回头一看，老莫居然睡着了……

　　两名同行的刑警后来知道此事也感觉奇怪，一路上老莫与安子聊东聊西，就像是一对老朋友，几千公里的路，老莫都精神百倍，可为什么从高速公路出口到局里仅仅十多公里的路，老莫就睡着了呢？真是不可思议。

　　（作者单位：青县公安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