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阳

　　29年前。坐落在黑龙江省大庆市萨尔图区的人民警察学校。临近毕业，一位圆脸短发的女生，被老师叫到办公室，问她今后的打算。

　　“当然是回华北油田啊。”女生的语气是毫不迟疑的。

　　“你还可以有一个选择。”老师道。

　　“什么？什么选择？”满脸问号的女生，不明白老师何来此言。

　　“留校啊，留校当老师。”答案从老师的嘴里脱口而出，语气中对她的愚钝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啊？哦！嗯……”接收到这条从天上砸下来的犹如炮弹般的信息，女生的大脑一片空白，瞬间凝固，木呆呆地不知如何回答。

　　“当然了，留校后，还不足以担当任课老师的重任。学校会把你们送到中国人民公安大学进行再教育，为期三年，毕业后再回到咱们警校。”老师满眼憧憬，语气凝重且迟缓，“那时，我们会成为同事。”

　　“不，我不留校，我要回家。”未经世事的姑娘啊，哪里会预知老师的建议会对她的未来有何深远的影响，几乎未加思索就拒绝了。在她的预想中，再有几个月，苦读十余年的她终于可以走出校园、走进社会，回报父母多年养育之恩，膝下尽孝，不仅是她人生中具有划时代重大意义的转折，更是治安管理专业的她学以致用展现自我才华的时刻，那是何等的快乐与幸福啊。如此大的诱惑，怎么还能让她在书桌前继续稳坐三个寒暑呢？她的心早就飞向那座梦里满是阳光、天空更加蔚蓝的油城了。

　　“你……你考虑考虑，征求一下父母的意见，再答复。”老师竭力挽留道。

　　“不，不用征求父母意见。我就想回家，回华北油田！”尽管女生的嗓音逐渐降低且语速缓慢，但态度坚决。

　　十几分钟的对话结束，敬礼谢过老师。走出办公室，她义无反顾奔着自己的理想而去。

　　那位从此与中国人民公安大学失之交臂的圆脸女生，就是当年未谙世事的我。

　　2013年，我那在北京参加高考的外甥，梦想步入警营成为警察，按照招生简章，需要到中国人民公安大学木樨地校区领取体能测试表。

　　那是我第一次与“公大”谋面。时值盛夏，柳树浓荫下的滨河碧波荡漾，躲在树荫里的知了们一起大声合唱着。被酷暑和蝉鸣包裹的公大庄严肃穆，大门口八个鎏金大字组成的校名上是一枚巨大的警徽，大门两侧站着两名身姿笔挺的“公大”学员。

　　“这就是全国人民警察接受高等教育的最高学府啊。”我感慨道。

　　按照门卫指点，进大门向左转，走进西配楼一楼大厅，那里摆放着一张桌子，上面竖着一个“招生”的标牌，一位身着警服的工作人员问明情况，热情地将表格递给我们，告知如何填写，讲明在团河校区参加体能测试等等。

　　谢过招生办工作人员，我们一行未做过多停留，随即离开“公大”。当时，我心想只要外甥考上了“公大”，以后有的是时间细细看看“公大”。

　　可惜的是，外甥的体能测试没达标。

　　我与“公大”匆匆一瞥，未能识得庐山真面目。

　　没过多久，我因向《啄木鸟》杂志投稿了一篇中篇小说，编辑张璟瑜老师约我至编辑部谈改稿事宜，我才发现编辑部就在“公大”西侧的一栋楼里。小说很快在《啄木鸟》公安文学专刊秋季号上刊登出来，我去编辑部取样刊，得知为期四个月的第二期鲁迅文学院公安作家班正在“公大”高警楼内举办时，我这个业余写作者，迫切地想去听课学习。经张璟瑜老师推荐，我得到在作家班旁听的机会，虽然仅有两个月时间，依然近距离聆听到许多文坛大师的写作历程、经验之谈和趣闻轶事。更大的收获是，结识了班上五十位公安系统内的公安文学写作者，他们来自全国各地，有的供职于省公安厅，有的是乡村基层派出所民警，他们中有的善于写诗、写散文、写小说、写报告文学，还有各种文体皆能娴熟驾驭书写的高手。我们因共同的爱好和梦想聚在一起，时而坐在教室里思维碰撞，时而漫步在“公大”校园里各抒己见。从晚秋到仲冬，校园里银杏树叶从碧绿到金黄到落满洁白的雪花，重归校园的美好感觉始终在胸中激荡。

　　时至去年初夏，因被全国公安文联借调至创作室，轮值锻炼学习、工作，我再次来到“公大”。从跨越滨河之上的小桥往“公大”走去时，远望门楣上的“中国人民公安大学”八个鎏金大字和巨大的警徽依旧熠熠生辉。

　　久违了。我挺直腰板，从心中举起右手向她致敬。

　　我缓步走进了“公大”的门。迎面主楼顶上的“对党忠诚、服务人民、执法公正、纪律严明”十六个鲜红的大字，就像十六枚正在燃烧的火炬，主楼大门上的“忠诚、求实、勤奋、创新”八个大字，亦像八簇永不熄灭的火苗。

　　校门两边的玉兰、银杏、松、柏、冬青棵棵翠绿，五颜六色的月季花、黄灿灿的萱草花，东一簇西一丛地点缀在青草地上，像给校园铺上了绣花的地毯，不知名的虫儿、鸟儿们不时发出欢快的鸣叫。

　　一群年轻的预备警官，正站在红底白字的“让初心薪火相传把使命永担在肩”标牌前合影留念，又是一年毕业季啊！另一群满脸稚气未脱、朝气蓬勃的学员们，着装整齐，步伐铿锵，姿态昂扬地列队向校园深处的浓荫走去。

　　全国公安文联在西配楼上，走进一楼大厅，迎面墙上贴着一张白纸，看到上书“招生”两个黑色大字时，一下子想起外甥曾经的梦想，想起第一次与“公大”见面时的场景，心中颇多感慨……

　　雨后的阳光愈加干净透亮，视线从窗外的柏树枝丫上那两只叽叽喳喳聊天的喜鹊身上收回。坐在办公桌前，回想起二十九年前警校老师与我的那番对话，回想起这些年来我与“公大”的点点滴滴，思绪万千。

　　“‘公大’，您好。缘未尽，我来了。”

　　（作者单位：冀中公安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