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玉明

　　细数起来，自离开家乡到榕城，已20多年未见蜀葵。

　　在故乡，谁家的房前屋后没长几株蜀葵呢?我的记忆中，蜀葵不用播种，它像野草一样，春天来了，蜀葵就发芽了。蜀葵的叶子碧绿，边缘有裂痕，像巴掌一样，表面粗糙，像母亲干活的手，生硬而有力。

　　蜀葵长着长着，就开花了。蜀葵花开在叶芽间，大朵大朵，紧紧地簇拥着枝干，不是花团锦簇，而是红艳一束。单层的蜀葵，两朵三朵挤在一起，如同小喇叭，吹奏着夏日繁盛的交响曲。双层蜀葵像绣球、如芍药，花瓣层层叠叠，或莹白，或淡粉，或嫣红，娇艳明媚。它们开着，如同身陷爱情的少女，不计后果，每一朵都倾力绽放，一点也不矜持。对于花朵，鼎盛至极往往就是衰败之时，可畏畏缩缩不是蜀葵的性情。

　　蜀葵不仅花朵美艳，身材也极佳。一棵蜀葵破土发芽，心无旁骛，只有一门心思：长高。一根直杆，随便生长，身高都可达1.5米，甚至更高，亭亭玉立，简直是当之无愧的“花中超模”。玉树临风的蜀葵，如亭亭少女，似谦谦君子。唐代文学家徐夤在《蜀葵》一诗中写道：“文君惭婉娩，神女让娉婷。”蜀葵的风姿绰约之美，就连蜀地的美女卓文君和巫山神女都得惭愧和谦让。在乡村，蜀葵是平常之物，平常得就像左邻右舍的乡亲。忙碌的农人也无暇欣赏它的美，但是蜀葵从不在乎。在院内，在屋后，在堤坝，在地头，蜀葵认认真真地开放，默默无闻地装扮，让村庄有了灿烂而蓬勃的诗意。

　　什么花，临水就美。记忆深处，最美的蜀葵开在水边。有一年初夏，午后，我去上学，从村前小河边经过。一丛蜀葵，开在堤坝上，初夏的风温润宜人，河水清澈明净。我面前的蜀葵，在河水的映衬下，叶绿如水洗，花红似火烧，美得让我目瞪口呆，大脑里刹那间一片空白。这个画面永远定格在我的记忆深处，数十年光阴随风而逝，但我依然记得，那几株蜀葵，在温暖的午后，站在河水边，站在阳光下，袅袅婷婷，娇艳妩媚。

　　小院里，蜀葵花开的时候，花坛上的凤仙花也开了。我们摘下最艳最大的凤仙花，再摘几片蜀葵叶。夏夜，萤火虫提着灯笼到处游走，池塘里蛙鸣阵阵，我和姐姐在灯下染指甲。把凤仙花装在一个小碗里，洒几粒盐，再细细捣碎，据说加了盐的凤仙花染指甲容易上色。然后，我们小心翼翼地把花瓣泥盖在指甲上，再用蜀葵叶包紧，缠上细线，枕着美梦入眠。第二天早上醒来，双手就有了“十指纤纤玉笋红”的韵致。

　　盛夏很快就过去，蜀葵也老了。老了的蜀葵叶子枯蒿，蜀葵果裂开，蜀葵籽随风四散。蜀葵籽飘落的地方，就是第二年蜀葵生长之地，就是蜀葵的新家。

　　老了的蜀葵，最具实用价值。夏末，母亲把蜀葵砍了，用绳子捆成一小捆一小捆，扔到村前的小河里。浸泡十天半月，蜀葵皮的植物胶质腐烂，剩下密密麻麻的淤黑的麻丝，剥下来，摊在池塘边洗衣的石板上，用棒捶捶打，漂洗干净，白白亮亮的麻丝，丝缕可见。晒干后的细麻，搓成麻绳，用来捆绑家什甚是好用。

　　蜀葵生命卑贱。它对世界似乎没有要求，思来想去，它要求什么呢?要求泥土，要求春风，要求阳光，要求雨水……这些廉价的要求，自然存在着，几乎算不上要求。随便一个熟透的蜀葵籽，落地就能生根，发芽、开花、结果。年复一年，生生不息。

　　那天，太阳很大，气温很高，我开着摩托车，匆匆地往花海公园赶，去看蜀葵。

　　20年光阴，倏然而逝，这是我离开家乡第一次见到蜀葵。大片大片的蜀葵开在蓝天下，杆直、叶碧、花红，千朵万朵，如浪似潮。微风吹拂，蜀葵枝摇花笑，欢迎我这个久违的老朋友。蜀葵，我总算见到了你。我以为自家乡一别，一转身就是一辈子，今天与你再相见，真是我们命定的缘份。

　　站在花海公园里，我仿佛回到了儿时的村庄。我静静地看着蜀葵，激动地举起手，轻轻地抚摸着蜀葵的叶子，抚摸着蜀葵的花瓣，已是泪眼婆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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