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雁龄

　　有人喜欢带着露水的清晨，有人喜欢懒洋洋的午后，而我，则喜欢繁星闪烁的夜晚。

　　小时候，我家还在村子里住。数条呈南北、东西走向的小路将每家每户分隔开来，又串联在一起，于是，院落成了一枚枚棋盘上的棋子，整齐有序。我家门前是一条水泥路，算是村里的主干道。白天，乡亲们去地里干活都会从这里经过，到了黄昏，在不知谁家的狗狗回应的“汪汪”声中，自行车、拖拉机络绎不绝，直到炊烟升起，天色彻底暗下来，小路才变得清静，村庄也逐渐安静了下来。

　　我和弟弟在西北屋写作业，窗外是厨房，母亲拽了一下灯绳，灯亮了，昏黄也映在了我们的窗户上。父亲进屋开始择豆角、削土豆，没过多久，油锅传来“滋滋”的声音，葱花和蒜末的香味穿过纱窗，飘到桌前。我吸了一口气，“真香啊！”弟弟则立刻皱起眉头，屏住呼吸。只听母亲低声埋怨父亲，“怎么又放蒜了？臭小不吃蒜。”“一个不吃姜，一个不吃蒜，都是你惯的。”

　　我刚好写完最后一个生字，放下笔走出房门。弟弟见状，也收起了作业本，跑到父母的房间打开电视机。

　　院子东墙下是母亲的小菜园，只有三分地的样子。小葱、香菜、韭菜、豆角、茄子，井然有序，一样也不少。晚上吃捞面，除了卤子，还要拌个小葱香菜。灯光照亮小院和那一小片嫩绿，韭菜地的尽头是自来水管和蓄满水的大缸，在黑夜里，黑色的陶土缸里盛满了黑色的水，映着一轮明月，跟着水波微漾。家里的老狗名字叫阿黄，在影壁墙前趴着，见我来到院子里，才伸了伸懒腰，迈开四方步，蹭着来到我的脚下，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声音。

　　“面好了，吃饭啦！”

　　母亲的呼唤声传来，我将靠在厨房门旁的小矮桌搬到院子中央，摆好板凳。热气腾腾的面条浇上卤子端上了桌，这时，大门外传来对门大叔说话的声音，父亲答应了一声，端着碗走了出去。

　　“你家今晚也是面条啊？”“可不咋地，头伏饺子二伏面。”“呀，都二伏啦？早忘了，今儿个纯粹是因为小妮子想吃面，她妈才擀的。”

　　“我家豆角结得挺多，吃不完，一会儿给你摘一把。”母亲也端着碗走向门外，没有寒暄，吃一口面，边嚼边和对门婶子说。

　　知了趴在门前的榆树上叫着，像是拼尽最后的生命也要歌唱，树叶静止了，洒下一地月影。水泥小路将两盏不同的灯光隔开，汗水顺着长辈们的脸颊缓缓滑落。

　　“亲家母，你坐下，咱们说说心里话……”当村内的大喇叭播放豫剧《朝阳沟》的时候，我们小孩子尤其兴奋，总是要向上跳几下，一起鼓几下掌才肯罢休。我们盼着晚上能早点到来，好搬着小板凳，冲向最热闹的大街，等待看露天电影。

　　夜幕降临，人们吃过饭走出家门，走上小路，涌向路的尽头。一块巨大的白布悬挂在东西大街的中央，年龄小的孩子们围着放映员好奇地看着，大一点的，七嘴八舌地指着放映机问个不停。形状各异的木凳像是在银幕前开会，在上面散坐着的大人一边抽烟，一边说着今年的收成。蚊子和蛐蛐也来凑热闹，躲在黑暗里叫着。老人蹲在墙角，摇晃着蒲扇拍打蚊子。

　　“还是晚了一点，没好位置了。”“去幕后面坐吧，最起码前面没有人挡着。”“不！我不想看反字！”……

　　喧闹、嘈杂，在放映机打开的那一刻全部消失了，一束白色的光射向那块大布……村民们不再说话，整个村子瞬间回荡起电影里的声音。

　　多年以后的夏夜，枫树摇曳着在我的窗留下剪影，对面楼宇门里走出一对父子，来到甬道挥起了羽毛球拍。“砰！砰！”“不对，爸爸，你的姿势不对！应该这样挥拍，转动手腕发力，才能打得高打得远。”

　　我关上窗，坐回书桌前，怀念着那个乡村的夜晚。

　　（作者单位：秦皇岛市公安局海港分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