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启献

　　小时候我生活在农村老家，村子周边有很多水塘。春阳孕青，池水粼粼，我与小伙伴在池塘边抓蝌蚪；夏雨泼绿，水丰草茂，我们在水塘里游泳嬉戏；秋风摇黄，瓜果飘香，我们钻进池塘边的果园里偷吃梨子苹果。要说，我们最喜欢的还是冬天。时序步入腊月，整个世界银装素裹，结了冰的池塘似乎拥有了神奇魔法，我们人坐在课堂上，心绪却被诱到了冰天雪地里，任凭老师用黑板擦把讲桌敲得“嘭嘭”响，也不能把我们的心绪唤回来。放学时间临近，我们早已蓄势待发，一俟铃声响起，便拎了书包夺门而出。

　　回到家把书包往床上一扔，就像灵巧的猫一样伏身钻进床底，抓起藏在那里的冰车，撒丫子向村外的池塘跑去。无论追出来的母亲如何气急败坏且信誓旦旦地说将实施怎样的责罚，我们也绝不会被吓倒，进而乖乖折身回家去写作业。

　　说起冰车，其实并不豪华，无非一块废旧木板，底部两侧分别纵向箍上一根粗铁丝作冰刃，再找两根细木棍，末端嵌进截去钉帽的铁钉为冰钎，一架冰车就做成了。即便冰车配置如此简陋，但由于材料匮乏，实施起来仍然困难重重。我的好朋友王二丁好不容易凑够了做冰车的木板，却始终找不到做冰钎的木棍，于是这家伙贼溜溜的目光，便盯在了厨房里的擀面杖上。后来他的冰钎由于外观顺直、手感细腻，在所有小伙伴的冰钎中拔得头筹，让他很是骄傲了一回，比他爹新买了自行车接受村里人围观时还要神气。只是第二天上学的路上，我们见他走路一瘸一拐，有位同学很不知趣地问他“是不是因为偷擀面杖做冰钎挨了揍”，他的腿当即就不瘸了，言之凿凿地否认说根本没有挨揍。下午放学后去池塘滑冰，他没有带冰车，满脸羡慕又茫然地站在那里看别的孩子玩得热火朝天。

　　水塘边有一个柴草垛，小伙伴八十多岁的爷爷时常倚坐在草垛下晒太阳。听年龄大些的孩子说，这位老爷爷曾读过私塾，是村里最有文化的人。我们一群孩子嬉闹着从他身边经过时，他总会说“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或者“书到用时方恨少”。高年级的学生便摆出一副见多识广的神气告诉我们说：“爷爷是嫌你们不好好学习哩。”我们却不以为然，反而觉得他多事。我的少年时光就这样在没心没肺的欢乐中翻过去了，像翻一本只看图画不读文字的小人书，人生经验与学识收获，像捕鱼技巧拙劣的小伙伴撒向水塘的网，捞起来的只是些小鱼小虾。

　　后来我参军入伍，才深刻地领悟到，知识才是最所向披靡的武器，可我头脑空空，开始后悔彼时年少无知、贪玩厌学耽误了大好时光。那位爷爷在我的心目中逐渐变得慈祥可敬起来，只是我当时听不懂他说的话，以致如今后悔不已。

　　现在想来，一年四季风景各异，人生不同的阶段也各有使命，年少时不努力播种耕耘，便没有枝繁叶茂的花季，更难得硕果累累的收成。有句话说得好，“种一棵树最好的时间是十年前，其次是现在。”每一个当下，都是生命中最年轻的自己。于是我买来诸多书籍，奋力投身学习。

　　如今我离开老家已经20多年，仍然时常忆起村边的水塘，回想童年往事。有时候我就觉得不同人生阶段，恰好对应了水塘四季。

　　春风送暖的时候，水塘里的冰融化了，水面被禁锢了整个冬天，似乎寂寞了太久，因而兴高采烈地舞蹈着，泛出粼粼波光，就像被关在家里写作业的孩子猛然获准出外玩耍一样，先要在广阔天地里撒撒欢儿，手舞足蹈一番。孩子的头脑里时刻萌发着各种花里胡哨的念头，像一池春水，虽然澄澈，却由于水面粼粼，无从洞悉水底的情状，也不能映照蓝天白云、皓月繁星。是啊，孩子青春萌动、异想天开，虽是人生好时节，却难得安心学习。

　　懵懂孩童出落成风华正茂的青年，恰似季节入夏，池塘草木葱茏、绿水荡荡，游鱼浅翔深藏，就像青年心底的欲念起起伏伏，虽然有所思虑，但收获甚微。

　　秋风涂黄时节，池水安静恬然，即使偶遇凉风暂至，水面略起微澜，也会迅即平复如常，依然蓝天白云恣悠悠，似乎将整个宇宙都装在了心里。人到中年，随着阅历渐丰，尝诸人生甘苦，心绪日益沉静，进而胸怀大千而不形于色。

　　到了冬天呢？冬天嘛，恰似那位老爷爷，安坐夕阳下，双目微闭，看似昏昏然，实则澄明如镜的心田，映照了诸多人生过往与智慧。冬天的池塘也是如此啊，放眼四望，虽然冰封雪覆，了无生机，但其内里却悄然蓄积能量，怀育着又一个春天。

　　（作者单位：邯郸市公安局交巡警支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