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俊燕

　　我在邯郸市邯山区人民检察院负责未检工作，现在已经有11年了，办理的案件大都与未成年人有关，没有什么惊天动地的大案要案。工作中的重点内容除了办理案件外就是开展帮教，尽量减少不良家庭关系、社会环境对未成年人造成的负面影响，等等。琐碎而平淡。工作、生活中有许多感动的瞬间常常让我悄然落泪，而其中的遗憾，也往往让我反思。我们不断探索、前行，琢璞成玉，播散阳光。

　　办理未成年人案件最重要的目的就是让涉罪未成年人在受到应有处罚的同时，通过帮教矫正回归学校和社会。这项工作充满挑战和不确定性，套用一句话，“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有各自的不幸”，涉案的未成年人犯罪原因各不相同。针对每一个涉案的孩子，我们都会就帮教方案进行多次讨论，亲情会见、家庭教育指导、社工帮教、职业培训等各种综合保护方法选择适用，帮教工作甚至会延续一至两年。但即使如此，也难免会有再次犯罪的个案。

　　杨某抢劫一案是我在2012年2月未检成立之初办理的案件。当时他和学校几个不良少年经常在一起玩耍，因为其中带头的“大哥”手里缺钱，他和几个涉案的少年就在学校门口拦截同学进行殴打，强行抢走学生的财物。抢劫罪属于暴力犯罪，当时的司法理念更倾向于打击犯罪，对于未成年人的恢复性司法，我们还是一种探索。经过多次讨论请示，充分考虑到杨某刚满14周岁，抢劫的数额不大，取得被害人的谅解，所以对其作了不起诉处理。这也是当时全市未检系统第一个抢劫犯罪的不起诉案件。

　　在办理这个案件的时候，杨某给我的感觉就是一个略带文静的大男孩，不善言语，如果不是涉案，很难让人把他和犯罪分子相联系。他的母亲张女士在案发后非常积极主动，牵头几个涉案家长对被害人进行赔偿，在亲情会见时声泪俱下劝说杨某认罪悔罪。她还主动给我写了一封长信，回顾了杨某的成长经历，认为是自己对孩子过于溺爱，缺乏管教，才让孩子交到了不好的朋友，因此走上了犯罪的道路，希望检察官能给杨某一次重新做人的机会。说实话，张女士积极配合的态度感动了我，我也坚信她经过深刻反思之后一定会改变教育方式，引导杨某走上回归之路。就这样，杨某在不起诉以后，回到学校上课，生活逐渐回归正轨。

　　但是令我没有想到的是，两年后，杨某因为琐事跟同学发生矛盾，把同学打成轻伤，再次成为犯罪嫌疑人。我去提审他的时候，心里真的很气愤，自认为当时对他的帮教工作做得很到位，也让他认识到了交友不慎的严重后果。而且，不起诉后他回到学校，开始了正常的学习和生活，也没有再次犯罪的外部环境。这次，经过多次讯问和深入的社会调查，我进一步了解到杨某的家庭状况。杨某的父亲性格内向、脾气暴躁，经常对杨某拳脚相加。因为他是家中主要的经济来源，所以杨某母亲对他殴打孩子的行为敢怒不敢言，只能私下用补偿的方式对杨某更加溺爱。杨某在这种相互矛盾、不断拉扯的家庭环境下成长，内心十分惶恐和烦躁。由于无法脱离此种家庭环境，他在无意识中受到父亲沟通方式的影响，认同了用拳头解决纠纷的模式。所以，他形成了表面顺从、温和，但内心狂躁、暴力的行为特征。当应激事件发生的时候，他就会本能地选择用拳头说话。

　　这个案例让我深刻体会到帮教未成年人是一个系统性工程，只有平心静气地沉浸下来，掌握心理学、社会学、教育学相关知识，才能和未成年人深入交流，打开他们的心扉，找到成长的动力。在领导和同事们的支持下，我努力学习了精神分析、家庭系统重建等相关专业知识，积累了很多获得未成年人信任和认同的经验，为自己的帮教矫正工作提供支持。

　　前几天，因涉嫌故意伤害罪被取保候审的小江和他父亲一起到检察院接受家庭支持系统分析，这种帮教模式是2022年家庭教育促进法实施以来，未检部门在未成年人帮教工作中的新探索。我们在对小江进行社会调查时发现，小江的父亲很关心他，家庭关系和睦，也没什么大的矛盾冲突。但不知道为什么小江在进入青春期以后，总是离家夜不归宿。我和团队的小伙伴商量探讨了好几次，不得其所，就想试着用家庭系统排练的方法将问题外化，让家庭成员的情绪充分表达。家庭格盘这种特殊的情境，让父子关系的问题得以显现。小江无论做什么，都得不到父亲的肯定，而父亲心里对孩子满意，但是总会以否定的方式表达出来。对于孩子来说，父母是他们的第一个权威。当自己无论说什么做什么，在父亲嘴里都是否定时，他的自卑和脆弱显露无遗。小江举手投足间的挫败感，真让人看了心酸。父子间的此种相处模式，让小江从渴望肯定到情感回避，直至离家出走。症结所在找到，家庭教育指导工作紧随其后。我们告诉小江父亲，发展健康的自我认同感，首先要得到来自父母的认可和鼓励，这是孩子自信的源泉，更是腾飞的力量。废掉一个孩子最快的方式，就是不停地贬低他。父母的嘲讽和打击，会一点点瓦解孩子对自己的信心，剩下的，是一生都难以弥补的自卑感和不安感，要学会当一个爱夸人、会夸人的爸爸。当小江父亲把孩子的50个优点一一写出来并大声念出来的时候，小江在未检工作室放声大哭。两个男人的和解，终于达成。

　　在办案中深思，在思考后行动，把每一个涉案未成年人雕琢成“美玉”的同时，以玉之美德鼓励自己，温润而泽，廉而不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