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雁龄

　　秋风瑟瑟，我忽然发现十字路口小货车上卖的鲜玉米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堆满了车的红苹果。前几天，真应该多买一些玉米冻到冰箱里才对，我有些懊悔。一阵风刮过，卷起一片干枯的玉米皮，打了几个转，在我的脚前停下。

　　小时候，我还不懂什么是“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胜春朝”，只知道当炎热渐渐散去，触目所及之处全是可以饱腹的东西。果园里伸手可摘的桃子、苹果、鸭梨、山楂，架上又大又紫的葡萄，还有从竹架上垂下来的丝瓜、豇豆角，爬满墙头或紫或绿的梅豆，而地头上的君达菜则老老实实地向上生长着，露出了根茎。只有凤仙花还是花儿，在君达菜旁边，像极了一棵又一棵的小树苗儿，黄绿色的枝干，枝头上花团锦簇，粉紫的、粉红的，抑或大红的。

　　尽管有这么多令人垂涎欲滴的瓜果梨桃，最让我期待的，却是揭开锅盖，热气扑面的嫩玉米。每次我都不顾母亲的劝阻，迫不及待地抓一根在手，呼呼地往玉米上吹着气，烫得两只手倒来倒去，伸长了脖子去啃。啊，真是粘糯清香啊，简直是天底下绝佳的美味。

　　那些日子，我恨不得一日三餐全吃煮玉米。收获的时间到了，原本最不爱干农活的我，被父母哄着去了玉米地。只见秸秆整齐地躺在地上，大人们半蹲着，将熟透的玉米掰下来，扔成一堆。我则在后面翻捡着秸秆，寻找被遗漏的玉米。刚捡几穗，我就被地上聚集在一起的千足虫吓得跳起脚来，大声喊着：“妈妈，地上有虫子！”还不等母亲过来解救，垄沟边一串串紫色野葡萄吸引了我的注意力，抹掉额头上被吓出的冷汗，转身跑向那株龙葵，这一切，多像是在秋天的田野里寻宝。

　　黄昏时分，拖拉机从小路上开了过来，碾轧着玉米秸秆停在地里。于是，成堆的玉米被扔上车斗运了回去，卸到家门口的泡桐树下。

　　太阳彻底隐到村庄西边的槐树后不再出来，天空的尽头只剩下一片耀眼的彩霞，与即将到来的黑夜纠缠在一起，分不清彼此。我的肚子发出叽里咕噜的声音，厨房的烟囱也升起了炊烟，那是秋天的最后一锅玉米。

　　我慢慢地吃着玉米，耐心咀嚼好每一粒，有种说不出的悲伤，像是进行着一场特殊的仪式。

　　这时，邻居们来了，母亲打开大门外的灯，拎着家里所有的小板凳来到泡桐树下，只听谈笑间夹杂着刺啦的声音，玉米被褪去了外衣，从一座小山移向另一座小山。很快又被装进麻袋，被叔叔们扛到房顶晾晒。

　　我天生怕虫子，连玉米虫子也怕，剥玉米时，我躲得远远的。这时，姥姥摘下菜园子里紫的、红的凤仙花，除去花托和白色的花心，放到瓷碗里，加点盐和白矾，用擀面杖把花瓣捣成花泥。汁液飞溅开来，滴落在手背上，形成淡淡的红晕。我伸出手，让姥姥把凤仙花泥放到我的指甲上，取一枚梅豆角的叶子包裹好，再用棉线绳系紧。等十个指甲都包好时，月亮已经爬到泡桐树的偏西方，我举着一双手，跑到母亲身边显摆一番，迫不及待地回房间睡去。

　　玉米皮停在我的脚边不再飞卷，将我的思绪拉回。我将玉米皮捡起来，丢进垃圾筒。旁边是一幢住宅楼，墙角处的凤仙花除了细长的叶子，看不到一朵花儿，仔细看，原来已经长满了果实，像是一枚枚微型炸弹，轻轻触碰就会炸开。待来年，这里又将是花团锦簇、万紫千红。

　　我情不自禁地伸开手，盯着指甲看，仿佛又回到了多年前的清晨，拆去梅豆角叶子的那一刻，十指指肚被凤仙花的汁液浸泡得肿胀发白，而指甲，则是泛着黄的微红，美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