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祥娥

　　思念的时光似乎总是过得特别快，随着外公外婆的离去，有那么一瞬间，连接童年记忆的纽带仿佛突然被切断，幸好还有一份永恒不变的爱念，让记忆刻骨铭心，让幸福永不消失。

　　而今，在茫茫尘世中，唯有梦中相见的美好，成为平淡生活中的一点小确幸。多次在梦中与外公外婆相见，梦中的他们，未及年迈不衰老，依然健壮不瘦弱，真切感受到他们给予的温暖，穿越时空，有着同样的感动和幸福，即使在梦醒时分，依然不禁会心一笑，满怀期待。

　　每当想起和他们一起经历的烟火人生，总会看见那间砖土构筑的两层小屋，一二层中间铺着原木色的一根根大木梁和一块块方木板，透着自然和质朴，没有用水泥浇灌的地板，散发着泥土自有的清新，光亮中还反射出一抹黑褐色的纯净。

　　明媚的阳光透过一个木制窗格，洒在前面的小窗台上，留下些许斑驳的影子。光影交汇中，一个淡绿色、装着半瓶水的玻璃瓶亭亭玉立，如水晶般剔透，瓶子里插着一支白色的野姜花，扑鼻的淡雅香味洋溢着小屋，令人心旷神怡，倍感安宁。

　　窗台右边的白墙上，一口古老的挂钟静静守候，下端悬挂着一个金黄色的铜钟砣，在时光中轻轻摇摆，每到准点，总会“当—当—”地发出提醒，就像一只准时打鸣、叫醒太阳的大公鸡，成为一段时常回响的岁月音符。钟的下方挂着一个小小的梳妆台，上半部分是一面镜子，下半部分是一个放置头梳、头绳、发夹的平台，虽不见“对镜贴花黄”的情景，也可有“当窗理云鬓”的日常。

　　挂钟右手边的白墙上，整齐地贴着一排从挂历中拆下，主题为“繁花似锦”的数张塑料图，一张张虽搭配不同却同样花团锦簇的画面，为单调的墙壁增添了一抹亮丽的色彩，也为房间增添了一份喜庆祥和的温馨感觉。

　　在二楼的房间里，有一个简易米仓，仓门是用数块可拆卸的长方形杉木板叠放上去的，每当需要稻米，就会从上到下把原木板取下，浓浓的稻谷香便迎面而来。对于孩子而言，那个米仓的最大吸引力不是黄澄澄的稻谷，而是埋在其间外酥内嫩、香脆可口的光饼，那是外公外婆时常为我们准备的奢侈零食，只为满足我们的味蕾享受。

　　熟悉的场景虽已不再重来，但从不被遗忘，和那里的人、那里的事一起，永远珍藏在记忆的时空，思念的脑海。

　　有时和母亲和舅舅聊起往事，依然偶感他们有一丝哽咽在喉。从未大声责骂过孩子的两位老人，同样给了母亲和兄弟姐妹们幸福的过往。在他们的娓娓诉说中，往事如歌，余音绕梁。

　　在母亲的少女时代，带着竹木馨香的工艺编织生活里，每当夜晚加班归来，总有一盏昏黄的白炽灯温柔相迎。灯光中映照出的是一份充满关爱的目光，还有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条，时而伴有一杯醇香四溢的自酿青红，足以驱散一日的疲惫，年复一年，日复一日，或许母亲的好酒量，就是如此锻炼而来。

　　在炎炎夏日里，午睡醒来，餐桌上一盆透明的糊状甜品，是外公外婆为孩子们准备的绝佳美味。那是用自制地瓜淀粉，加适量白糖，再用开水冲泡，迅速不停搅拌后做成的一道简易美食。在那个物资匮乏的年代，一勺入口，胜过现今一桌盛宴，伸出舌头舔干净勺子上的遗留，甚是满足。

　　每逢过年前，为了让孩子们穿上美丽的新衣裳，外公外婆总会提前做好准备，并去请裁缝师傅上门。当时裁缝稀缺，手艺好的更是难得。除了需自备布料、针线，还要管吃喝，照顾周到，让裁缝高兴了，就可能加快进度。但是，无论如何，自从把缝纫机从上一户人家抬回来开工伊始，几天下来，对生活本就不算宽裕的家庭来说，可谓是一笔不小的开销，可是只要能让孩子高兴，他们总是不遗余力，自己却常多年未添置一件新衣。

　　在弟弟妹妹刚出生的日子里，年幼的母亲偶尔获得给月子中的外婆送鸡汤线面的差事，香喷喷的难得味道总会吸引她在外婆的床头驻足。尽管她不会开口，外婆却深知孩子的期待，也总是从本就不多的鸡肉中，挑出一块好的给母亲，那种满足和快乐，母亲至今难忘。

　　如果说母亲讲述的更多是生活的琐碎日常，那么舅舅诉说的故事，则让我想起了朱自清的散文《背影》。舅舅说，每每看到或者听到这篇散文，他总是不自觉地湿润了眼眶，泪眼模糊中，仿佛又看到了外公的背影。

　　舅舅读的中专是在另外一个城市，对于当时的交通条件而言，算是离家较远。初次报到，外公不放心，一定要亲自陪同。

　　坐着拥挤的绿皮火车一路颠簸，下车后还需走一段路才到校园。从站台出来，舅舅提着一大袋行李，外公扛着一大袋米，天气炎热，晶莹的汗珠从二人额头接连滚落，很快便湿透了身上的衣裳。

　　由于当过邮递员，扛着大米的外公依然健步如飞，腿脚受伤的舅舅只能紧跟其后，他的目光所视之处，是一个汗流浃背的背影。

　　路过小街，外公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带舅舅到一家小吃店煮碗豆腐汤，因为他相信，吃了豆腐汤就能适应本地水土，健康不生病。

　　快到校园门口，只见一位熟人挑着一担新鲜的龙眼在叫卖，或许是贫穷降低了人情的温度，打过招呼后，他并没有表达赠送的心意。往前走几步，外公突然放下肩头的那袋大米，“等一下。”他对舅舅说到，语调依然平和。

　　不知为何的舅舅带着满心疑惑看着外公，只见他快步走到龙眼摊前蹲下，挑选了两串龙眼，算账后，用左手从已经湿透的衣衫内部口袋中掏出同样湿透却折叠整齐的纸币，把沾满汗水的右手在并不干燥的裤子上稍稍擦拭，便慎重地点好纸币数额，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然后起身再次快速走到舅舅身旁，把手中的那袋龙眼交给舅舅，又扛起了大米往校园门口走去。

　　到达宿舍，稍事休息，外公便要去赶返程的火车，把他送到校门口。“我回去了，自己出门在外，要照顾好自己，需要钱就和我说，一定要吃饱。”“知道，依爹，你也小心点。”相互叮嘱后，便到了离别的时刻。看着外公快步向前直至消失在人群里，在背影移动中，舅舅的眼眶顿时发热，忍着并未流下的泪水，有离别的悲伤，更有温暖的感动，因为这份沉重如山的父爱。

　　关于外公外婆，无论是对于母亲和兄弟姐妹，还是在他们的呵护下长大的晚辈，爱的故事总是能够串成一条洁白无瑕、璀璨夺目的珍珠项链，戴在每个人的脖子上，让我们在爱的光辉里享受着爱，学会了爱。

　　记得在片名为《人生大事》的电影中，主人公告诉面对外婆的离去伤心难过的小孩，外婆飞到天上变成星星了。虽然这是欺骗孩子的善意谎言，但是我依然愿意相信，外公外婆同样变成了星星，不是挂在天上，而是成为爱的项链上最耀眼的挂坠，熠熠生辉、永远陪伴。

　　“再也找不到这么好的父母了，如果还有下辈子，我愿意再做他们的孩子。”这是常听到母亲发自肺腑的希望，相信这也是其他兄弟姐妹的共同心愿。

　　而我，有这样的外公外婆，今生何其有幸。

　　值班编辑：林少颖 审核：方琮 高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