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7月11日，陈某在梵净山景区游玩时，使用登山杖在省级文物保护单位“梵净山金顶摩崖”的石壁上刻画“丽水陈国”4个字。其“手欠”行为引发了其他游客的不满和批评，现场视频经网络传播，引起社会广泛关注。

张永琴，三级高级法官，现任贵州省铜仁市江口县人民法院院长，2020年获评全国模范法官。

翻开了她的日记本，讲述这一案件的来龙去脉。

　　2022年3月3日 阴

　　今天，江口法院立案受理了陈某平生态破坏民事公益诉讼案件。环境资源审判庭金宁飞把卷宗交给我的时候，又是摇头又是叹气，就算判了又如何呢，金顶摩崖上的刻字很难修复了。不！是几乎无法修复了，回不到原样了。

翻着案件材料，看着卷宗里刻在金顶摩崖上的“丽水陈国”，深深刺痛了我，仿佛这些字就刻在我的身上。

梵净山，我成长的地方。它从海洋抬升到陆地，历经了14亿年。老金顶下，有明朝万历年间所立的《敇赐碑》，赞它“立天地而不毁”。2018年，它被列入世界自然遗产名录。

不论春夏秋冬，登顶的山路上总是不乏游客。山脚下的乡亲父老，靠着这片山水吃饭。这些年，依托梵净山，江口县旅游综合收入超过了60亿元。

其实，旅游“手欠”这种行为，在国内外屡禁不止，长城、华山、卢浮宫……多少文物古迹都遭到毒手。犹记得两年前，八达岭长城恢复开放第一天，游客杨某在一块古石砖上刻字，至今无法修复。

但因为取证困难等原因，以往“手欠”刻字的事情，都没法立案审理。幸好！这一次，有游客拍下了视频，记录了陈某的刻字行为，检察院的同志告诉我，这是全国首例的生态破坏民事公益诉讼案件。

我想，能否借这次审理，用坚决有效的司法力量来制止这种不法行为，让那些想要刻字的游客不敢再“伸手”。

　　

2022年3月10日 多云

　　三天前，我们组成了合议庭来审理案件。到今天，这个案子调查取证都已经基本结束。

合议庭上，大家的意见很多。有人觉得当事人已经接受行政处罚，没必要再进行司法惩罚；也有人认为，必须借这个机会纠正旅游陋习；还有人提出，应该邀请媒体旁听、报道，以此警醒更多游客……经过漫长的争执和讨论，我们最终达成共识，这是全国首例生态破坏民事公益诉讼案件，“受伤”的又是世界自然遗产梵净山，一定要以此警醒更多游客，避免更多类似事件发生。

这段时间我一直在思考这个案件。基本事实简单清楚，但如何判，依什么判却难住了我们。检察院有一项诉求是惩罚性赔偿，但惩罚性赔偿的依据是什么？金额又该如何确定？这些都是问题。

按照今年1月20日最高法颁布的相关规定，惩罚性赔偿金额一般不超过财产损失数额的二倍。但文物损坏的财产损失是多少？又该如何界定？这又难住了我们。

合议庭上大家交换了很多意见，也都提出了各自的看法，但始终没有一个确定的结论。

　　2022年3月25日 多云

　　庭前的准备工作已经基本就绪。我们确定用公开开庭、庭审观摩，并由新闻媒体进行现场报道的方式来审理这起案件。上级法院也很关注我们这个案件的进展。

经过沟通，远在浙江的当事人陈某表示会来出庭。我很高兴，作为一个法官，站在中立的立场，平等保护双方当事人的合法权益，是我们的职责。当事人能够当庭陈诉自己的意见，充分行使自己的诉讼权利是最好不过的。

考虑到当事人的年纪和庭审环境，两天前，我们再次召开了合议庭，我们需要讨论是否当庭宣判，同时把一些工作做在前面，尽量缩短庭审时间，减轻当事人的压力。大家认为，陈某接受的行政处罚确实不能体现文物遭到破坏后的损失，检察院提供的证据里有一项是专家出具的损害价值意见，我们也需要对此进行充分的论证。

上午顺利开庭了。

当事人陈某在庭上承认了自己的不文明行为，但认为并没有造成特别严重后果，“过段时间青苔和草长起来就看不到了”他说，同时也对是否应该对刻画的石壁进行修复，以及相关费用和惩罚性赔偿提出了异议。

但检察院提供了现场刻字的视频还有图片，以及第三方出具的鉴定结论、专家意见等证据，指着鉴定意见上58厘米长的刻画图片驳斥了他的观点，主张陈某刻画清晰，不听劝阻，对文物造成不可逆的损害，损害了公众享有的精神文化权益。

庭审过程中，陈某多次表达了后悔，“退休后，自己本想出来看看世界，但现在变成了世界看我。”

我感慨万分。

辩诉结束后，我们休庭进行了合议，对惩罚性赔偿金达成了一致意见并当庭宣判：以文物损害至修复完成期间服务功能丧失导致的损失金额为参考，作为认定惩罚性赔偿的依据。

在我看来，这也确保了法律的准确适用和确定惩罚性赔偿金的合理裁量。整个庭审过程也是经得起法律与舆论考验的，这一点我很有信心。

　　2022年5月18日 小雨

　　近期，这个案件的宣传效果超出了我们的预期，舆论导向也很正常。上个月，当事人陈某对判决表示不服，提出了上诉。

对此，我是理解的，提出上诉是当事人的诉讼权利，也能够让案件质量经过上级法院的检验。

从他上诉之后，我们便将所有卷宗材料移送到了铜仁中院。今天，铜仁中院经过全面审理，维持原判，案件终于告一段落。

有评论认为，对旅游“手欠者”，依法严惩是众望所归。法院对“到此一游”等行为“零容忍”的态度和行动，切实回应了民众对法律利剑护卫生态文明的深切期待，旅游“手欠者”该“收手”了。

我们做到了！

　　| 后 记 |

　　该案二审宣判后，目前，金顶摩崖修复程序正在审批中，铜仁市亦加大了对文明旅游的宣传力度，并制定了相应的保护、管理措施。

2023年2月7日，“梵净山金顶刻字案”入选最高人民法院发布的依法保护文物和文化遗产典型案例。该案例获“新时代推动法治进程2022年度十大提名案件”。

该案是人民法院坚持以最严格制度、最严密法治推进文物古迹与生态环境一体保护和系统治理的生动实践，对于引导社会公众摒弃刻字涂鸦、攀爬踩踏等陋习，树立文明出行理念，营造生态文明建设新风尚，具有重要意义。

敬畏历史、敬畏文化、敬畏生态。自2007年，全国首家环保法庭——清镇市法院生态保护法庭在贵州省红枫湖畔成立以来，贵州省人民法院不断探索以损害担责、全面赔偿为原则，以生态环境修复为中心的损害救济制度，统筹考虑民事、行政责任的有机衔接，实现了惩戒违法、赔偿损失与修复环境的协调统一，以高质量司法护航经济社会高质量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