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工作的原因,我的手上总是带着印泥的痕迹,令我十分烦恼。直到有一天我仔细观察它,仿佛窥见了生命的一程又一程。

　　春秋时期,随着印章的普及产生了封泥。真正意义上的印泥要追溯到魏晋时期。那个时代的思想与文化艺术展现出了极其自由与丰富的一面,我们熟知的王羲之父子的字,顾恺之的画,以及嵇康的广陵散,曹植、阮籍、陶潜、谢灵运的诗,刘勰的文艺理论等便是其中的代表。而朱砂印泥在书画中的结合运用也逐渐发展成了印泥文化,并在不断改进中形成了较为著名的“三大印泥”。这其中,就有我家乡的“龙泉印泥”,工艺繁复,贵比黄金。

　　盖章捺印并非小事,不可潦草对付,一个章印的一生,就是你盖章的结果,体现了当下的力度和心境。若轻易持之,则模糊不佳;若过重压力,则粘连字样不清。或急或徐,或珍重或随意,均可从盖出的一个章印推敲而出。

　　工作中我们常用的印泥是朱红色的。中国红,艳如胭脂,正如它曾见证的故事。

　　一大早,一位老爷爷就拄着拐等在大厅的门口,待我开了门,他颤颤巍巍地走到我们窗口,说今天来给老伴注销户口。

　　我们问他腿脚不方便怎么不让孩子们来办,何必自己跑一趟,他说想陪她最后一程,多难都要自己来。

　　“她二十岁就嫁给我啦!”办手续的时候老爷爷说。他看着我们翻出了常住人口登记表,老爷爷的手微微拂过档案上的照片,“她年轻的时候可爱漂亮呢。”说着他掏出手绢抹了一把脸,不知道那是眼泪还是一大早赶来落的汗。

　　办完手续后,我在注销证明上庄重地敲上了户口章印,圆润朱红如胭脂,我将证明递给他,他问我们能否将档案上的照片留给他,我们向他解释了规定,额外复印了照片裁剪给他,又用他的手机拍了一张。他向我们道谢后,把照片放进了左胸口的衣袋里,郑重地扣上了纽扣。

　　想来,老爷爷见过身穿旗袍、别着大红花的她;见过爱烫卷发,挎着小皮包上班的她;见过为人母后喜悦的她;见过病床上瘦弱的她。唯独没有机会认识十几岁时活泼俏皮的她,今天他见到了,于是珍藏在心间。

　　有时生活的痛总是猝不及防。忙碌的某个上午,一本户口簿递到了我的面前,入眼是小孩子的户口内页。

　　眼前的男子说来销户,我把户口簿还给他,问是给哪个人注销,他又照原样递过来,我疑惑间,不确定地开口问道:“是这个小孩子吗?”“嗯。”我抬头向男子望去,一丝熟悉感漫上心头。

　　我再瞧了眼户口簿上的登记日期,去年11月。“你是去年冬天来给孩子申报户口的,对吧?”男子点点头。去年11月才来上户口的孩子,一出生就生了大病。即便已料定这样的结局,父母还是将申报户口手续走了一遍。记得当时,孩子的父亲还向我们咨询社保要去哪里办理,我们和他讲明了地点,告诉他,快下班了要抓紧时间去,他向我们道谢后就匆匆离开了……

　　场景历历在目,而结局还是没能躲过,且这样快。那一刻,我宁愿相信世间有神明,保佑小天使去了天堂莫再受人间的疾苦。

　　有时红红的印泥痕迹好似一朵朵牡丹花,寓意良缘,生活美满。一如歌中唱的那样:“昨天的潇洒少年郎,今天要变成大人样,掩不住嘴角的轻笑,全都是期盼和幻想。”新婚的小两口来窗口打印最新的户口页,嘴角洋溢着笑容,带动了整个大厅的氛围。红红的结婚证,红红的章印,新娘像红牡丹一样美丽。

　　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小小的印泥痕迹像是一面镜子,见证了生命中的一程又一程。

　　我花时间认真工作,为核查户口信息而绞尽脑汁、奔走沟通,为如何妥善回复工单而辗转不能寐,为同样的问题耐心解答多遍,为思量解决历史遗留的难题而坐过了公交站,也会为误解、谩骂而暗自委屈流泪。

　　红红的印泥迹,好像也在映衬着我的美,那是属于我的艳丽。它知道我的时间去了哪里……

　　户籍民警、内勤民警的手上常有印泥痕迹,因为文件盖章、材料核发是他们的职责所在;刑警、治安警的手上常有笔墨痕迹、铅芯印迹,因为现场走访摸排、制作笔录、整理文书、编写卷宗页码是他们的“24小时”;档案管理民警的手上常有纸张的碎末屑,因为核对整理、资料归档、更换装订是他们的兰台日常……

　　我细看手上的印泥痕迹,感慨许多,它犹如一条细丝,牵连出留在光阴里的故事。它难以清洗,却会在不经意间慢慢淡去,而后,我的手上又会增添新的红红的印迹。

　　作者:王逸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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