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寒江雪

　　芦苇，一种在大江南北的水边、路旁、村头、街角随处可见的植物。因其太寻常、太普通、太普遍，往往为人所忽略，至少我是如此。曾把样板戏《沙家浜》看了很多很多遍，对阿庆嫂、郭建光甚至胡传魁、刁德一等角色记忆深刻，却忽略了它的原名《芦荡火种》，更忽略了背景里接天连宇莽莽苍苍的芦苇荡。其后，在水鸟云集的大庆市珰奈湿地，在风景如画的牡丹江市镜泊湖畔，在仙鹤起舞的齐齐哈尔市扎龙自然保护区，见惯了春风中摇曳的芦叶，秋风中飘摆的芦花，从没想过对芦苇说些什么。来四川后，芦苇更是司空见惯，我家楼下的锦江边就有一丛丛的芦苇遮蔽着渔人。

　　日前，在广安市开庭，乘车去法院的路上，见路边的建筑垃圾上长满高大茂密的芦苇丛，虽然依旧不以为然，却也随口发了句感慨：“如果麦子稻子能这么长就好了。”言罢，忽然心有所动，“暮然回首”，感觉以往对芦苇的忽略似乎错失了某些东西。中华语境中“如果能像它一样……”无疑是对“它”的肯定、褒扬！那么对芦苇，该肯定、褒扬它什么呢？

　　——野孩子一样倔强的性格！野孩子！不是贬损芦苇，而是褒扬它自由不羁的性格——春天的原野上，肆意蓬勃着生命的力量；夏日的骄阳下，率性舞动着青春的芳华；秋风萧瑟中，淡然摇曳着质朴的花穗；风雪冰原上，傲然挺立着不屈的身姿。不与桃李争艳，不与梅兰为邻，更羞与园圃中的牡丹、芍药为伍，自顾自地“野蛮”生长。一丛丛，一簇簇，一片片，积为苇塘，聚为芦荡，成为“禾草森林”，似雪飞舞，似浪簇涌，似雾飞扬，彼此相依，相互扶持，雨打不弯，风吹不倒，霜欺不败，雪压不折。人云芦苇是江湖之草，风骨潇洒，此言不虚！但岂止是潇洒，那未经驯化和雕琢的自然本性所展示出的坚忍、坚定、坚持，那张扬无忌的野性，更令人心动。野性，如此的野性，在丝竹乱耳、案牍劳形的当下，殊为难得啊！

　　——骆驼一样顽强的生命力！人们赞美骆驼坚韧无畏，是瀚海精灵，是“沙漠之舟”，芦苇当是植物界的“骆驼”。贫地不生根于芦苇而言是不存在的。宋代苏轼在《答张文潜书》中说：“惟荒瘠斥卤之地，弥望皆黄茅白苇。”何也？贫瘠荒芜的盐碱地也挡不住芦苇的生长。农耕民族几千年来开荒拓土，肥沃且适宜耕作的土地洒满了五谷的种子，勤劳的锄头锄掉了土地上一切影响庄稼的杂草，芦苇是没有生存之地的，它们只能寄望于锄头不及之处。于是，盐碱荒滩、沼泽湿地甚至城市建筑垃圾堆放地就成了它的安家之所，它们依然旺盛而蓬勃地生长着，“平野无山见尽天，九分芦苇一分烟”，荒滩僻壤，冷露寒烟，如此恶劣的生存环境，如此顽强的生命力，怎能不令人赞叹呢！

　　——内在而不事张扬的美！对芦苇的忽视，在于对它的美缺少发现。芦苇的美是内在的美，是不事张扬的美，是衬托的美，是需要静心慢慢体悟的美。如今城市园林的装饰里常常出现它的身影，但它绝不是主角，而是作为野趣的寄主出现，《红楼梦》里的“荻芦夜雪”就是芦苇衬托之美的注解。

　　你一定记得《诗经》里的《蒹葭》，“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作为起兴之物，芦苇把你带入一种朦胧奇美的境界，衬托那位在水一方的伊人，蹁跹袅娜，若飞若扬，令人神往。

　　你或许读过“清霜醉枫叶，淡月隐芦花”。何等有意境的美句啊！月光之美，如果没有淡淡的、似有似无的芦花映衬，则满地清辉亦如漫地残霜，那只能是孤寒凄冷的景象，何美之有？

　　“折芦花赠远，零落一身秋。”“送君南浦，伤如之何？”……送别诗文中的主角是那送行和远行的朋友，被折的芦花还是充当着衬托者的角色。

　　不刻意展现自己的美，默默衬托他人之美，这是芦苇的品质，野性却纯真的品质。坦荡、质朴，却从未停止生长；野性、淡泊，却从未停止旺盛。虽具铿锵之美、野性之美、顽强之美、平凡之美，却绝无谄媚进献之意。所以，只要你有心，在欣赏淡月伊人，折芦花以赠远之余，你会蓦然发现它不同流俗的本心，发现它不避艰险的生机，发现它不矜不伐的从容，你会不由自主地发出赞叹：哦，原来芦苇是如此之美的！

　　（作者单位：四川省高级人民法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