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毕业季，所里都会来许多新警实习，看着他们朝气蓬勃的脸庞，我总在感叹岁月如飞刀的同时，想起几年前来我们所实习的小谢。实习结束后，他被分配到了专业更为对口的刑侦支队，听说已然成为单位的业务骨干。眼前的他们，更让我想起了和小谢相处的点滴往事。

　　要遇上什么大案子就好了

　　“小谢是上海公安学院刑侦专业的高材生，跟着老师傅们好好学习。”教导员把小谢带到我的面前，殷殷嘱托着。

　　小谢的手指修长，喜欢摆弄他的电吉他。来所的第一天，我关照他早点睡，第二天要上个接警的早班。可晚上我们依旧听到了从他寝室传来的吉他声，吉他声优雅轻柔，在清凉渐深的夜里显得格外美妙。我不禁感叹，年轻真好。

　　第二天我就带着小谢出警了，小谢明显有些激动，一路上和我说要遇上什么大案子就好了，这样他在警校所学的知识就能从“理论走向实践”了。

　　我看着他那副急于冲锋陷阵的模样，什么也没说。

　　在某小区门口步巡时，正值早高峰，来来往往的人群都含笑和我打招呼。小谢惊讶地问：“难道这些人都认识您吗？”

　　我曾经是这个小区的社区民警，虽然多年过去，小区里的很多人我已记不清名字了。

　　当天的第一个110报警来了。一位老太出门买菜后找不到回家的路了。菜场的工作人员只知道老太住在附近，不知道具体住处，只好打110报警求助。

　　和老太的交谈中，我判断老太有阿尔茨海默症的轻度症状，她清醒时能够指出小区的大致方位，等我们跟她再三确认详细地址时又犯了糊涂。我们两个人只好七手八脚地把老太扶上警车，一路载到了小区的居委会。好在居委会干部一眼就认出了老太，我们赶忙联系家属，老太则靠在沙发上睡着了，还发出了轻微的鼾声。

　　认真处理好每一件小事

　　吃午饭的时候，小谢和我抱怨，大好时光没有遇上轰轰烈烈的大案子，一展拳脚的机会都没有。

　　“现在管理措施这么多，哪有那么多的凶杀案。”我笑着给他夹了块红烧肉。

　　年轻人就是问题多。“师傅，你怎么知道她得了阿尔茨海默症？”小谢又扒拉几口饭后问道。

　　我和他说了一件往事：那是一个北风呼啸的下午，有几个人到派出所要求看监控。原来他们的母亲找不到了。老人一早拿着刚煮好的茶叶蛋从儿子家出发，想步行去往女儿家，可女儿一直都没有等到老人，老人的家属判断老人应该是迷路了。有人说在我们辖区曾看到过老人，所以前来派出所请求帮助。

　　我们根据时间和老人步行的速度推算，判断老人应该还没出辖区，于是所有值班民警都投入到寻找老人行踪的事情上，几番寻找，终于在辖区的监控画面里看到了正趴在地上、茫然看着四周的老人……

　　当老人看见赶到现场的我时，立刻伸出手指按在嘴唇上，对我“嘘”了一声，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一个茶叶蛋给我，调皮地冲我一笑。后来我们才知道，老人几年前被确诊为阿尔茨海默症。从那时起，我就查阅了阿尔茨海默症的资料。

　　小谢听后有些语塞。我对他说，近几年，上海老龄化程度加重，我们在工作中遇到患病老人的概率也会比较高，多了解一些对工作很有帮助。

　　小谢跟着我的脚步更勤了。可当我们连续出了几个非道路交通事故的警情，简单地指引当事人自行协商解决后，小谢的嘴巴又嘟囔开了：“师傅，非道路交通事故我们派出所民警到现场也是无法定责的，直接让他们自行协商，然后再在小程序上开具协议书就行了，我们不应该把警力放在更重要的事上吗？”

　　“小谢，你以为所有的事都能协商解决吗？”我打开了之前的报警记录，其中有一定比例的报警就是因为前期自行协商未果，在协商中一方或双方的言语不当导致后期发生肢体冲突，进而转变为行政违法或刑事案件。“很多事情刚开始都是小矛盾，我们一定要及时劝阻当事人、化解矛盾，才能避免更大的事件发生。”

　　小谢认真读着一条条数据，他知道每条数据牵涉的可不仅仅是冰冷的案情，而是将几个家庭的原有秩序彻底打乱，背后又会有多少懊悔与辛酸的眼泪。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小谢不再抱怨警情的大小。他总是跟着我热情、认真地处理好每一件小事，比刚来时稳重多了。

　　终于遇到了“大警情”

　　那时，根据上级工作要求，我们派出所民警开始接触道路交通事故的处理。所里也增援了几位有多年工作经验的交警。业务不精的我时常向他们请教，了解交通事故处理中的难点。渐渐地，我也能处理一些相对简单的交通事故。

　　直到那天，我们遇到了一件所谓的“大警情”。

　　午夜，辖区内一条大道发生交通事故。我和小谢赶到时，现场只有一辆肇事小汽车和一辆倒在地上的电动车，小汽车驾驶人刘某已等候多时。现场勘查、调取监控，我们传唤刘某接受调查。刘某说，当晚自己在超市购物后驾车回家时因疏忽大意撞倒了电动车，对警方认定的全责无异议。

　　伤者无大碍，我带着小谢组织双方调解、赔偿，案子了结。细雨悄无声息地洒落在路上，路面升腾起淡淡的烟雾，席卷而来的倦意催促着我俩回值班室休息。

　　不知为何，那天晚上我的脑子异常清醒，总担心业务不熟的自己有什么遗漏点。看小谢也没睡着，我俩就从接手这件案子开始，对细节进行复盘，我们都觉得这案子办得太顺利了，电动车的逆行如此明显，但是刘某丝毫没有提及，反而爽快地包揽了所有的责任。

　　我和小谢重新调看监控。果然，刘某事发前去的根本不是超市，而是酒吧，可刘某却顺利通过了酒精测试。

　　“这明显不正常。”小谢叫了起来，脑子里迅速调取了他在警校时学过的交通执法案例，我搜罗着过去处理过的案子。最后，我们同时聚焦在了事故发生后的一段监控画面上：当时刘某已呼叫完救护车，却还在不停打电话，只见他一边打电话一边走进了附近建筑垃圾旁的监控盲区，20分钟后才又出现……

　　小谢反复查看视频，突然指着画面对我说：“师傅，出来的人拿手机的姿势跟之前不一样，而且这个人左腿有些跛。虽然两人的长相、衣着、发型很像，但不是同一个人……”

　　经过一夜的奋战，刘某终于承认自己和孪生兄弟调了包，就是为了掩盖自己醉酒开车的事实。

　　“终于办了件大案子。”小谢高兴地搂着我的肩膀说。我打趣道：“接警就是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没有前面小事的积累，如何练就‘火眼金睛’？”

　　实习结束的晚上，小谢缠着我谈从警的感想，说起了经手过的那一件件小事，我指着手里的珍珠奶茶说：“露珠和珍珠之间，我们常常选择珍珠；在草萤和火焰之间，我们往往倾向火焰；然而最终徘徊在你记忆里的，却是那一件件小事。”

　　我看到小谢的实习笔记本上这样写道：“露珠非珠，却自有一份难得的湿润；草萤非火，却自有一番独特的光亮。湿润我们情感的，常常不是贵重的珍珠，而是清晨打湿我们衣襟的露珠；温暖我们内心的，无须熊熊烈火，而是夜晚那星星点点的萤火。”

　　（作者单位：上海市公安局徐汇分局虹梅路派出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