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张仕文

　　5月28日上午，听闻著名剧作家魏明伦先生以83岁高龄病逝，悲从中来。回忆与先生交往的点点滴滴，不觉潸然泪下。

　　魏明伦著作等身，被称为“巴蜀鬼才”。他自诩是一个“没有白活的人，值得研究的鬼”，在创作上秉承独立思考、独家发现、独特表述的“三独”精神，善于“喜新厌旧，得寸进尺”，一戏一招，招招出新，刮起一阵“魏旋风”。

　　我很早就听说过魏明伦这个名字，当兵之前在老家看电影《易胆大》时，就知道编剧是魏明伦。真正见面是入伍到成都军区部队后，军区组织新闻培训班，宣传部邓高如副部长邀请魏明伦等大家来给学员授课。那时的魏明伦，五十出头，矮胖，头发很长，眼镜后面是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

　　魏明伦的开场白令人印象深刻，他说自己有戏剧、运动和辞赋三个童子功。魏明伦的父亲是川剧编剧兼鼓师，从小就对他口传身教，他九岁登台唱戏，倒嗓时坏了嗓子，只好做了专职编剧。他幽默地说，自己不但没有讲课的经历，而且也没有上课的经历，连小学文凭都拿不出来，知识全靠自学而来，如果设有自学委员会的话，他不是主任也肯定是常委。另一个值得一提的是辞赋童子功。魏明伦说骈体文在中国几乎失传，后来因为他写了一篇《盖世金牛赋》而使这一文体得以复兴。他也一发而不可收，又创作了《会堂赋》《宜宾赋》《安顺廊桥赋》等骈文。

　　魏明伦说自己跟文学是一场艰辛的苦恋，因为自己对待文学的态度十分虔诚，常常是苦吟成戏。“两句三年得，吟成双泪流”本来是形容唐朝大诗人贾岛的，用在魏明伦身上也恰如其分。魏明伦不提倡“立等可取”，他没有倚马可待的快功夫，崇尚的是慢功出细活，无论戏剧还是杂文、辞赋，他都注重形式的美感与思想的深刻，常常翻来覆去打磨，自己不满意的东西绝不出手。有时稿子邮出去，突然发现哪里不妥，他都会赶紧追回来。

　　下课后，邓部长请魏老师为大家题词留念，魏明伦谦逊地说，“我的毛笔字拿不出手，算了吧！”邓部长当然不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劝道：“学员来自基层部队，有的驻守在云南边防，有的在西藏高原放哨站岗，您的墨宝是对大家的鼓励和鞭策，千金难求。”见推辞不掉，魏明伦卷起袖子，饱蘸浓墨，认真书写。我也大着胆子请魏老师题一幅字，魏老师亲切地问我从哪里来，我说从绵阳部队来，他一听，提笔就写下“涪城起凤”四个字。我一看就急了：“魏老师，凤是女的，这样题不合适吧？”魏老师一听，哈哈大笑：“凤是雄的，凰是雌的，不然怎么有凤求凰呢！”我一听，脸“唰”地一下红到脖子根。从那之后我才知道凤是雄性，都是生活中名带凤字的女性误导了我。

　　后来，我调到军区政治部工作，多次随邓部长到魏明伦老师家里，交往也多了起来。每次到魏老师家里，他们旁征博引、口若悬河，我在旁边洗耳恭听、受益匪浅。邓高如喜欢写散文、杂文，多次在全国全军获奖，他们是英雄惜英雄。魏明伦曾自认为他的散文不如邓高如，邓高如的杂文不如他，并专门引用一副对联来形容，“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他们的关系亦师亦友，一直保持了几十年。

　　1999年春天，上海《文汇报》笔会编辑朱大路来成都组稿，邓部长做东，在锦苑宾馆请朱编辑吃饭，邀请了流沙河、魏明伦、柳建伟、伍松乔等文学界名人一起出席。这是四川文学界的一次雅集，虽然都在一座城市，但平时大家各忙各的，很少有机会聚在一起。简短的互相问好后，大家就开始了天南地北地交谈，流沙河那时正在研究文字，谈得最多的也是对文字的感悟，魏明伦则披露他和流沙河认识的经过。我忝列侧席，了解了很多名人掌故。

　　2003年后，邓部长提拔到重庆警备区当政治部主任，军衔也由大校升为少将，我跟魏明伦老师的接触就少了一些，直到2010年才再次见面。汶川地震后，军委为四川援建了八一康复中心，准备在中心内建一个小型纪念馆，纪念抗震救灾的军地英雄。当时决定请一位名家写一篇八一康复中心赋。首长们扳着指头扒拉半天，觉得请著名辞赋家魏明伦最合适，于是我和陈德杰副部长受命前往魏明伦老师家，请魏老师写赋。

　　那天开门的是丁本秀阿姨，她热情地招呼我们坐下，然后进里屋请魏老师。魏老师出来的时候，我大吃一惊，他竟然瘦得皮包骨头，变了人形。我们关切地问魏老师怎么回事，他说刚生了一场大病，差点“报销”了。我们说明了来意，魏老师爽快地答应了我们的请求，又说想到八一康复中心考察一下寻找灵感，陈副部长当即安排我第二天陪同前往。

　　第二天我和驾驶员接上魏老师夫妇直奔康复中心，当看到很多先进医疗设备时，魏老师说他今后也想来这里康复，我说没问题，到时我们负责联系。考察完后，我请魏老师夫妇到温江吃饭，选了一家特色鸡饭店。那顿饭魏老师吃得很香，他说很久没到温江来了，变化真大。后来，由于身体的原因，魏老师无力完成八一康复中心赋，但他一直记着这件事，还专门推荐老作家徐康来完成。

　　魏明伦早年以戏剧出名，后来又主攻杂文，写下了《毛病吟》《雌雄论》《威海忧思》《小鬼自白》等名篇，近年主要以辞赋为主，代表作有《中华世纪坛赋》《岳阳楼赋》等佳作。他先后荣获中国文联颁发的终身成就戏剧家称号、中国戏剧文学学会颁发的终身成就艺术家称号。他创作的《易胆大》《巴山秀才》《变脸》《夕照祁山》《中国公主图兰朵》《好女人·坏女人》等九个大戏，获得中国艺术节文华大奖、中宣部“五个一工程”奖、曹禺剧本奖，三度登上国家舞台艺术精品榜。

　　再说邓高如将军，他虽然调到重庆，但他和魏明伦的交往没有减弱，每次从重庆过来，都要跟魏明伦见面，也多次邀请魏明伦到重庆作客。记得有一次他叫我给魏老师送一篇文章过去，那时正值春节期间，单位事情多，我就耽误了几天，这下可不得了，邓高如将军在电话里把我骂了半个小时，说我对魏老师不尊重。我毕恭毕敬地拿着话筒，半句话都不敢分辩。从这件事就可看出他俩的感情是多么深厚。

　　5月28日8点过，邓高如将军接到魏明伦夫人丁本秀的电话，得知魏明伦刚刚离世，去世前还专门交代要请他写挽联。邓高如泪如雨下，挥笔写下：

　　戏剧家，杂文家，辞赋家，三星如斗耀词府，值得研究之鬼；

　　早慧者，开创者，大成者，九戏似山屹菊坛，没有白活的人。

　　大师远去，世上难有“巴蜀鬼才”！

　　（作者单位：成都市青羊区司法局）